草木人间：杜英树，待到夏季如云开
杜英树
图文/雨中木槿
“春风不识杜英树，待到夏季如云开。”
我居住的地方，杜英树随处有。因它的叶子革质，极像石楠，挺生硬，不灵气，简直是那种爱穿皮草又不显气质的女人，不太喜欢。直到某个清明的初夏，路过它的身旁，无意间看到坚硬发亮的叶间，垂下流苏样的花穗，淡黄色，整齐柔顺，很淑女气，与叶成为刚柔之比，我才开始注意它。
过几日，有淡淡的奶油香气飘入室，开窗看，那些细柔的花穗，轰隆开出串串碎黄的小花。
我激动地抱着相机奔到窗外杜英树下，脚踩一层玫红的落叶，够到矮的花枝细看，花色微黄，构造精致，瓣子裂出茸茸的丝状，稠密地排列于花梗，嘟嘟，串串，枝枝，相当繁盛。
经识别，得知此树名曰杜英。像女子淳朴的大名，在我心眼里不再是穿皮革服饰显富的俗妇，而是穿碎花褂能干农活的村姑了呢。
次日清晨，起床未洗漱，先立窗故意看杜英，怀着诗意的心情，要紧目睹它晨光中繁花生辉的璀璨。却被窗下的情景惊愕，树被砍了头，留下半截秃树桩。那一刻，我感觉是目睹一个被砍掉头颅的人，血淋淋的，不堪入目。
我几乎捶胸顿足，刚遇见，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去爱，没来及分享它伴窗四季枯荣的景致。
空气中漂浮着新鲜的木香味，枝衩砍断的截面，原木色，清纯而干净，像清澈的眼，目光平和，看着身边的芸芸众生。云朵飘过比它高的玉兰树；一只鸟从蒿草丛飞到枇杷树；一辆车停在不远的杨梅树下，从车里走出的女子，仰头望见杨梅树上几颗早红的杨梅；有人家窗口传来吵架声；还有我在窗口啧啧不休为它叫冤……
突然释然了，平静了。那半截杜英树桩，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，笃定地立在我的窗下，静静地融入依旧热气腾腾的人间，风轻云淡，不提过往。
日日，又日日，它静默地立在我的窗下，伴着我。
我在树桩旁种了紫苏，浩浩荡荡大片紫，荡着浓香，喜人。那日烧鱼，急忙去掐紫苏，蹲下去掐了紫苏起身，一头撞到树枝，定睛一看，啊，树桩再发新枝。
我围着又摇曳青绿的杜英树桩，啊，砍去的青绿又回枝头，手舞足蹈，好像是自己的秃顶长出秀发来。我还看见田旋花细细的青藤绕到新枝，在发亮的叶间开出粉粉的花朵，那么美丽。而杜英树，绝不因我的喜欢和赞美而迎合而沉浸其中，自顾叛逆自然规律，在春末夏初新老叶交替，红绿映衬，别具一格。
这个初夏真正爱上了杜英树。
今夏是我人生旅途的一个转折点，五十一岁，最尴尬的年龄。不工作吧，又不是太老，还能做得动。工作吧，又难找，每次应聘条件都符合，就是年龄不够资本。那天熟人叫我到她的工作单位看看，门卫不给进，那是个很老的老头，似乎是讥笑我的口气：“五十一岁还能干什么？这里不要五十一岁……。”
坚决不给我进去，只好幸幸地回家。
受打击，混了一辈子，在这个岁数迷茫，一晃眼，成了众人的老阿姨。
远远地，看到路边有开着大红花朵的林子，像南国朋友拍的木棉花，火红火红的。立即拨云见日般，心情大好。
停下来看，嗨，是杜英树，在装开花的树。又觉得好笑，怎怪杜英装神弄鬼，明明是自己老眼昏花，把叶看成花。
可再看看，哑然失笑，不是我眼花，确实杜英的叶子胜花美。
远看，像一树红花，美艳动人；又像旅游景点具有灵性的古树上，挂着善男信女祈福的红布条，佛系抚心；近看，像无数只红金鱼，在绿色海洋里游弋，灵动多姿。
翠绿的新叶尖向上，执着地朝着更高生长，鲜红的老叶尖向下，时刻准备零落。
树下的书带草丛，落了厚厚的一层红叶，不再是挂在枝上水润的鲜艳的大红，是浪漫的玫瑰红，质地干松酥脆，走在上面，沙沙做响，弥漫着干草香。
有落下的叶子，姿势别致，像红衣女郎优雅地玉立于翠绿的书带草间。初夏明丽的日光下，脉络清晰，放着诗意的红光，通透，妖艳，惹人想捡起来当做宝贝。
日光斜斜，树影也斜斜，枝上红绿映衬，树下红云逗留，光影迷离，流光溢彩，这是任何画家描摹不出的西洋画，也是摄影师难以拍出来的光影。
握着一枚艳红的杜英树叶，像握着偏方良药，暗笑，刚才受陌生老头打击的坏心情被治愈。啊，人真不如植物看得开，人家杜英树叶子老了，凋零了，满不在乎，红衣少女般火红了初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