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哭喊着说,从今以后,桥归桥,路归路,我们从此是路人!
发小娥子说,不是我对嘎婆(我们老家对外婆的叫法)不敬,而是,嘎婆活了96岁,我妈也是73岁的人了,如果还不“走”,我真担心我妈会走在她的前头啊!
我嘎婆只生养了我妈和我舅两兄妹。在他们那个年代,大多数家庭一般都有4、5个兄弟姐妹,那时经济不发达,生活都是比较艰苦的。
可我妈他们只有两兄妹,家里生活相对来说不算苦。尤其是我舅,家里所有的好吃好喝好穿都先照顾他,根本就没有吃过苦。
我妈虽然是妹妹,却从小就承担起家里的打扫、洗衣做饭、刷碗等家务活。7岁下地割猪草,10岁就下地帮父母干农活……而这些事,都与舅不沾边。
我妈爱读书,成绩好,可才上了三年学,大人们就不让她上学了。
舅舅一天到晚只知道贪玩,不上进,成绩一塌糊涂,大人们却连哄带骗地求着他读书,然而还是初中都没有毕业,就再也不肯上学了。
到了我舅该谈婚论嫁的年纪,由于他游手好闲,虽然家境还算不错,也很难谈得到对象。
后来媒婆子总算为我舅张罗了一个对象,但对方要有不菲的彩礼。
我嘎婆家虽然不穷,但也不是富裕人家,凑彩礼钱的话就得掏空家底。思来想去,把算盘打到了我妈的头上。他们立马给我妈物色了一户人家,也提出了不菲的彩礼……
我妈那时候有自由恋爱的对象,哪里肯听从呢?嘎婆就说,那也好办,只要你那个能拿得出彩礼钱来也行!
怎么可能拿得出呢?
东拼西凑,我妈的对象才凑了一小半。这当然过不了“关”,我妈急了,却怎么也挣不过父母。
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我妈写了一封信,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,然后把信和他对象拿来的那点儿钱一起压在枕头底下,悄悄地离开了家……
第二天早上,嘎婆家找不到我妈,暴跳如雷,气急败坏地向全村人宣布,从今以后不认我妈这个女儿。
对,你没猜错,我妈的对象就是我爸。
他们一夜狂奔,走了百十里路,到了县城。那时候工作不好找,再加上我妈不久就怀上了我,他们不得不壮着胆子回了老家。
我爸家兄弟姐妹多,10来口人挤在三间破平房里。
我嘎婆家好像真的与我妈断绝了关系一样,在我妈生养我和我弟那么困苦的时候,他们从来没有来看望过,更别说经济资助了。
我舅后来也娶了舅妈。世间真是“一物降一物”,我舅娶了舅妈后,就消停了,再加上有父母尽心尽力的帮衬,日子过得倒是像模像样。
光阴似箭,岁月如梭。转眼,我嘎婆、嘎爹(外公)都80多岁了。我嘎爹84岁那年去世,第二年,我嘎婆中风偏瘫。
我妈心软,跑去照顾。没过几天,竟然做了一件让大家始料不及的事:
她居然把嘎婆带回了家!
她说,她惦记着家里,又见不得老娘受苦,带回来,就可以兼顾了。
我爸,动了动嘴皮,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。他向来体贴我妈,这以后还积极地帮我妈,出力的活都是他来做。
在我爸妈的精心照顾下,我嘎婆恢复得还不错。虽然走路时脚还有些拖着走,但自理是没有问题的。
她要回家,我爸妈就把她送回去了。
可是好景不长,不到一年,我嘎婆就又中风了。这次就没有那么幸运,她再也没有站起来。
我妈去看她,房里臭气熏天,浑身散发着恶臭……
嘎婆看到我妈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,她哭着要跟我妈走。
我妈心善,又把她妈带回了家……
嘎婆在我爸妈家一呆就是10多年。其间,我舅不闻不问,好像忘记了他还有个老娘活在这世间一样。
忽然有一天,天刚亮,大门被拍得震天响。我妈打开大门一看,是她的哥嫂。
正准备说话,那俩人却已急不可耐地进了屋,直奔嘎婆而去。
我爸我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见舅舅和舅妈把嘎婆从床上提了起来,胡乱套上鞋子,俩人就生拉硬扯着老人往外奔……
他们一人一只手提着老人,另一只手挡开走上前来问询的我爸妈,不由分说地就走了。
我妈问怎么回事啊?
我舅,就远远地甩来一句:不关你事!
原来,嘎婆名下的老宅拆近,我舅是“抓”嘎婆回去签字领钱呢!
过了不到一个星期,我舅又把嘎婆送回来了。还梗着脖子对我妈说,是她自己要来!再说,你是她的女儿,伺候她又怎么了?!
舅舅说完扬长而去。
嘎婆说,自己这样子了给儿子儿媳添堵,不如来女儿家好。
这样的场景又重复过一次,是舅来把嘎婆弄去办“高龄补贴”,办完了,舅将银行卡“保存”,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他老娘……
我不禁打断娥子的话,问道:你嘎婆在你妈家,这“高龄补贴”不是应该给你妈吗?
算了吧,还给我妈?连我妈孝敬她的,她都给她儿子攒着呢!
去年年底,疫情管控全面放开,尽管嘎婆“足不出户”,还是被感染了。我妈打电话告诉我舅,说老人家可能挺不过这一关,让他先接回家去,毕竟在农村,老人有儿子却si在女儿家不好……
我舅一听就暴跳如雷,说我妈没照顾好老娘,搞成这样子了要他来背锅,还居心不良,想把病毒带到他家!
我妈听着,泪流满面,肺都要气炸了……她和我爸辛辛苦苦地照顾了老人十多年,如今却落得个这样的说法!
我爸沉默了一晚上,第二天早起对我妈说,我们10多年都养了,也不在乎最后一程……
嘎婆与病毒纠缠了二十二天,正当我们以为“胜利在望”的时候,她却忽然大小便失禁昏迷不醒了。
医生说,她可能是又一次中风了,各脏腑功能均已衰竭,年纪又这么大,好转的几率几乎为零。
第二天上午,嘎婆停止了呼吸,面容很安详。
我妈通知我舅,他根本不提“送”的事,直接就把电话挂了。
送葬这一天,我舅和舅妈匍匐在嘎婆的灵柩前哭得呼天抢地……
我妈看了冷笑:治丧那天不是女儿女婿去奔丧吗?现在颠倒过来,儿子儿媳成了来吊孝的“客人”?
说“吊孝”也不像啊?别的客人都买来鞭炮花圈香火纸钱,你们这两手空空的算咋回事呢?
我妈说着说着,悲愤交加,操起一条长凳,就朝舅舅舅妈砸下去,被众人扯开……
我妈哭喊着说,从今以后,桥归桥,路归路,我们从此是路人!
之后,我妈大病一场。这么多年来,她太累了,心力交瘁的她,一直到最近天气暖和了才缓过气来。
我有时候问我妈,我和弟弟你想跟着谁养老?
我妈说,你放心,我不会再走你嘎婆的老路子……